邓素正目瞪口呆之际,曹迪转过头来,拱手谢罪道:“都是些粗鲁军汉,让邓侍郎见笑了,还请邓侍郎年在他们都是些实心报国的粗鲁汉子,多多海涵,到朝中为我西京行营将士多多美言。老夫一身荣辱,到没什么的了。”他言外有数不尽感慨唏嘘之意。
邓素一时哑然,竟不知如何作答,只能微笑点头道:“曹节帅言重了,言重了。”一位是手握重兵的边镇节帅,一位是深得圣宠的清流名臣,两边虽久闻大名,却难有多少投机的言语,场面上的话交待后,邓素便告辞而去。曹迪望着他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厉芒。
魏承吉代曹迪送邓素出府回来后,脸带忧色道:“节帅,为何不将夏国指使刺客的事情告知?”
“多言何益?”曹迪已换下了紫袍,穿回宽大的葛衫,淡然道,“一则没有证据,二则,朝廷知道又能如何?现在辽国在北边磨刀赫赫,万一那帮书生昏头昏脑再和夏国开战,我朝便是两面受敌之局。既然种师闵被刺后,这么多天西面都无举动,那么,恐怕是有人蓄意挑起我朝与夏国的争斗。现在么,此事宜镇之以静。拖一些时候,再将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,刺客的胡言乱语,报知朝廷。”再他见魏承吉脸有难色,想起一事,问道:“怎么?”
“邓侍郎将节帅的厚礼都退回来了。也没细,只说是不敢生受。”魏承吉迟疑道,“如此一来,便不好收拾。”曹迪让他送给邓素的礼物,虽然似没多少,香药和玉石都是来自西域的极品,实际价值在十万贯以上。假若邓素收下了重礼,此行又没有拿下曹迪,京中的御史一纸弹劾,便能叫他在圣上面前永不超生。
“邓守一,也不奇怪,弹劾的后手便罢了。”
见曹迪展开一张白纸,魏承吉旁俯身取出砚台,又倒上泉水,一边磨松烟墨,一边迟疑道:“这邓素与老节帅为难,难道就这么算了么?”曹迪收拾对手向来不容情,这也是种师闵身死,满朝都怀疑是曹迪指使的原因。
“一个书生,满朝和老夫为难的,也不多他一个,”曹迪提笔写了一行“三顾频烦天下计,”直起腰来了,感慨道,“朝***一个不贪钱的官,也不容易。”又俯***子,继续写“两朝开济老臣心”。魏承吉屏住呼吸,没再说话。
邓素失魂落魄般回到府中,不知怎地,只觉满心满怀都是酸涩难明的味道。像当初在陛下面前大言不惭,只需一百军兵随行,便能将曹迪押赴阙下,谁料想,今天这一趟宣旨,自己恍如一个难堪的丑角,被曹迪玩弄于股掌之上不说,将来回京后,不知如何面对圣上,只怕从今以后,官家都会把邓某人当成大话炎炎之人了。
两名班直军官都很忠谨。黎忠翼约束着班直卫士,不准出营惹事,严加防备,刘会跟在邓素身旁,防他有事。邓素的心绪难平,想起此番回京无法交差,愁闷苦恼之余,深深悔恨自己行事轻浮,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,朝中诸位重臣的反应处置,连同自己往日种种事情,一一想过一遍,原先千真万确的许多事情,居然都是错漏百出的。一时间不禁冷汗涔涔而下,只觉遍体生寒。
一轮明月已行至中天,夜风阵阵,刘会觉得非常凉爽。在宫中当值,规矩甚严,他们这些卫士也习惯了不言不语。邓素从沉思中醒过神来,听身后有轻微的铠甲定定声,方才发觉刘会一直跟在他的身后。
“怠慢刘将军了。”礼部侍郎有些歉然地拱手道。刘会有些不太习惯,往日邓素虽然也和蔼可亲,但骨子里却让人觉得清贵,现在仿佛和从前有些不同的感觉,但刘会一时间又说不上来。他只得堆笑道:“邓侍郎折杀末将了。”
“刘将军见外了,”邓素哂然一笑,拍了拍刘会的肩膀,低声叹道,“有什么折杀的,百无一用是书生啊。”就在此刻,原先的某种信念似乎轰然倒塌,而另一些东西在慢慢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