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策并未被这样的审视吓退。
他从容地任叶羲端详,脸上虽无笑容,却也有面对长辈,该有的敬重。
“本王不再自称‘晚生’,”李策道,“是不是也可称呼您为‘伯父’?”
叶羲深深地看了李策一眼,面色稍缓,站起身,走到光影散淡的窗前。
良久,叶羲道:“楚王大驾光临,不知何意?”
李策温声道:“本王是作为安国公府二小姐的未婚夫婿,前来拜见。”
他是来拜见长辈,拜见未来的岳父大人。
叶羲再次看他一眼,面上有了笑意,却奚落道:“就提一盒果子?”
这句话虽然是诘问,却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僵硬。
李策把那盒桃酥放在窗前小几上,诚恳道:“是安国公府叶大小姐亲手烹制的桃酥,本王听说,小姐的厨艺,师从道长。”
叶羲神情微动,视线落在那个“福”字上。刹那间,剑眉和挺直的鼻翼,都跟着柔和几分。
他离开家时,叶柔也还很小。可她喜欢踩在凳子上,看叶羲和面。
时不时地,她会伸出柔嫩的小手,团一把面团,沾上芝麻,兴致勃勃,要丢进滚烫的清油。
叶羲怕她烫伤,认为与其百般提防,不如教会她正确做法。
说起来,他留给孩子们的,只是破败没落的国公府,和一道厨艺而已。
短暂的凝滞后,叶羲伸出手,拉开捆绑纸盒的麻绳,拿掉红纸,掀开纸盒,露出里面的桃酥。
总共有六块,掌心大小,两指厚,焦黄的面饼上沾着芝麻,摆放整齐。
“加了猪油。”叶羲遗憾地摇了摇头。
他吃素多年,不沾荤腥。
李策这才有些尴尬,他无措地笑笑道:“那便只当是给道长看看,下回我一定告诉叶小姐,用清油炸制。”
叶羲摇头道:“其实我不喜欢吃桃酥,先陈王喜欢。”
先陈王,被大皇子肃王李珑陷害,被皇帝赐死的先陈王。叶羲的妹夫,先陈王。
李策心中巨震,手指下意识攥紧。
终于,他说到了先陈王。
安国公府同皇室结怨,便是因为先陈王。
他凝神道:“道长在江南道修道,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,圣上已经下诏为先陈王平反,始作俑者肃王李珑,被褫夺身份,终身幽禁。”
叶羲没有回答李策的问题,他只是推开窗户,说起先陈王的事。
“先陈王李乾,”叶羲道,“喜欢在清晨舞剑,喜欢喝桑落酒,喜欢同名人大儒辩论,常常把那些假道学气得发狂。但他也喜欢躺在家里一整日,研究某个字的笔画,怎么写才够洒脱飘逸。我们是朋友。”
“本王略有耳闻。”李策道。
叶羲看着远处香炉飘散到天空的青烟,淡淡道:“我们一起斩杀过巨蛇,唱过清平调,也曾醉倒在皇宫里,相互扶着肩膀,走出去。”
“陈王叔的确洒脱肆意。”李策道。
叶羲摇了摇头:“但他也曾经为了开仓放粮同先帝争执;也曾经挥剑北上,退突厥数百里;更曾经在先帝病重时,代理朝政。那一年,国库丰足,百姓安乐。”
叶羲说完这句话,扭头看向李策,像是在等他说些什么。李策叹息道:“真是可惜,若不是李珑……”
“若不是李珑,他也会死!”
叶羲的声音忽然有些愤怒,他消瘦的脸颊被冰霜覆盖,声色俱厉道:“百官对他拥护服从,先帝曾有意传位于他,怀璧其罪,就算没有李珑,圣上也容不下他!”
李策神情震惊,开口道:“倒也不……”
叶羲却话锋突转,对李策道:“所以,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。”
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。
李策清润的眼睛,忽然被黑暗覆盖。
……